第 57 章
關燈
小
中
大
第 57 章
秋霜與新夫君住在長壽坊。
一路上, 雲晴都懸著一顆心，生怕秋霜出事。
正楞神，突然聽到許鳳洲道：“未必就有事。”
雲晴忍不住反駁, “孕初期, 胎兒，不穩。”
許鳳洲本想要問一問她懷孕初期之事, 隨即想到當初是那人陪在她身邊, 心裏極不痛快，未再言語。
大約兩刻鐘的功夫, 馬車在一條狹窄的巷口停下。
許鳳洲斷然沒有去探望一奴婢的道理，囑咐, “快去快回。”
雲晴應了聲“是”, 與小英兩人朝著巷子走去。
大約走了半刻鐘，小英指著前頭t一樹枝枝椏伸出院墻的小院，道：“就是這兒！”
果然, 剛靠近，雲晴就聽到裏頭傳來柳嫲嫲訓人的大嗓門的聲音。
柳嫲嫲還有心情訓人，說明秋霜無大礙。
雲晴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來。
這時小英擡手叩門。
片刻的功夫, 門從裏頭拉開。
柳嫲嫲顯然沒想到雲晴竟然會來，邊往院裏迎人邊道：“這樣冷的天, 跑來做什麽。”雖是抱怨的話, 語氣裏透著高興與歡快。
雲晴淡淡一笑, “不妨，事。”
剛入一院, 她就瞧見廊廡下正抱著一只白瓷碗瓜子, 披著一件鼠皮襖子的秋霜。
將近一年未見，她面頰豐腴不少, 顯然過得極好。
秋霜也瞧見雲晴，一臉激動得就要跑過來，被她身旁一濃眉大眼，長相端方的郎君把攙住，哄道：“慢些。”
正是秋霜的夫君柳錄，亦是她的親表兄，是個秀才。
雲晴大步上前握住她的手，激動得眼圈泛紅。
秋霜亦是如此，“我想去看你來著，可他們不讓。我當時不是故意要出賣姐姐，可我也沒法子。”說著說著，眼淚就順著粉腮滾落。
“不關，你事，”雲晴擡手替她擦幹眼淚，哄道：“哭對，寶寶，不好。”
秋霜沒被她連累，已經謝天謝地。
秋霜這才止住眼淚，拉著雲晴坐下，“不如，我幫你，把把脈？”
雖知曉她無事，可總要親自瞧過才放心。
秋霜立刻把左手的袖子擼上去，露出一截嫩藕似的胳膊。
雲晴把手指搭在她脈搏上。
片刻後，她收回手指，展顏笑道：“胎兒很康健。”
畢竟是自己人，聽她如此肯定，柳嬤嬤等人也都放下心來。
兩人將近一年未見，自然有說不完的話。
尤其是秋霜，迫不及待地詢問她離開長安後發生的事情。
雲晴將自己曾在雲溪鎮做醫師，後又被許鳳洲尋回，帶回長安的事娓娓道來。
只是避重就輕，並未提及顧蘭時。
她說的雲淡風輕，秋霜卻聽得眼圈泛紅，哽咽，“姐姐，一定很喜歡當醫師吧？”
雲晴怔楞片刻，淡淡笑了一下，轉移話題聊起孩子。
秋霜難得羞澀，“誰想到那麽快。”
雲晴笑了一下，外頭傳來敲門聲。
柳嫲嫲趕緊去開門。
身披墨狐氅衣，眉眼矜貴的許鳳洲出現在門口。
柳嫲嫲楞了一下，忙向他行禮。
許鳳洲的視線越過她的頭頂，看向廊廡下神情有些錯愕的雲晴。
這時，有些局促的柳錄紅著臉向他行了一書生禮，請他入院吃茶。
原本也只是禮讓一下，畢竟許鳳洲傲慢的名聲無人不知，誰知他竟頷首，“也好。”說著低頭入了院子。
他身後跟著的車夫拎著一大堆東西入內。
柳嬤嬤掃了一眼，全都是極其貴重的補品。
顯然，全看在雲晴的面子。
她趕緊讓秋霜兩夫妻謝恩。
許鳳洲不以為意，徑直走到雲晴身旁坐下，極其自然地捉著她的手。
他人生得高大，兩條過長的腿曲在低矮的桌下。
秋霜哪裏敢跟自己的主子坐一塊，侯在一旁不知所措。
許鳳洲微微蹙眉，“坐下。”
免得待會兒她心裏又覺得塔欺負人。
秋霜只好坐下，頭也不敢擡。
雲晴見所有人都不自在，只好起身告辭。
秋霜雖舍不得她，可礙於許鳳洲在場，說話也不便，只得道：“我遲些時日回府去瞧瞧姐姐。”
柳嬤嬤輕咳一聲。
秋霜立刻改口，“瞧雲姨娘同小公子。”
雲晴擠出一抹笑意，應了聲“好”，與許鳳洲離開。
兩人剛入馬車，許鳳洲便問：“你不高興我過去？”
雲晴倒也沒有。
她只是沒想到而已。
許鳳洲又道：“你若喜歡，可常來。”
雲晴楞了一下，低頭應了聲“好”。
他握緊了她的手。
兩刻鐘後，馬車再次停下。
雲晴聽著外頭的動靜，不像是回家。
果然，一下車，就被一片奪眸的燈光晃了眼睛。
竟是戲園子。
雲晴還是頭一回來這種地方，正楞神，許鳳洲已經牽著她的手入內。
戲園內富麗堂皇，亮如白晝。
一夥計迎上前來，向許鳳洲呵腰請安，請他上樓。
顯然，他早就訂好位置。
雲晴不肯去。
許鳳洲緊緊握住她的手不放，道：“聽完戲，立刻就回去。”
一旁從未聽過戲的小英也巴巴望著雲晴，顯然希望她留下。
雲晴只好留下。
許鳳洲嘴角止不住上揚，牽著她上了二樓正對著戲臺子的雅間。
雲晴剛坐下，就覺得有一道實質性的目光盯著自己，十分不自在，環視一圈，並未瞧見有什麽人，卻瞧見側對面坐著一襲淺紫色衣裙，氣質端華的女子。
正是華陽縣主崔櫻。
她身旁坐著一錦衣華服，長相俊朗的年輕郎君。
他不知說了些什麽有趣之事，清冷疏離的崔櫻突然笑了一下，如同冰雪融化，攝人心魂。
別說那郎君，就連雲晴都看呆眼。
一旁的許鳳洲順著雲晴的視線望去，道：“他們成不了。”
雲晴轉過臉來看他。
許鳳洲眸光灼灼地望著她，顯然希望她來問自己。
雲晴卻並未順他的意，垂下眼睫，“我去，如廁。”
許鳳洲也不好跟過去，囑咐，“快去快回。”
雅間裏服侍的侍女忙領著雲晴出去。
剛過轉角，雲晴就被人攔住去路。
環臂靠在墻上，一襲緋紅圓領袍杉，長相過分精致漂亮的少年一如既往的張揚。
正是崔錦年。
他上下打量雲晴一眼，一臉鄙夷，“怎麽，你丟下顧十二，又同他好了？”
一句“顧十二”，雲晴的記憶一瞬間回到當初顧蘭時帶她離開長安時的場景，緊緊地攥著裙角，嘴唇抖得不成樣子。
崔錦年“嘖嘖”兩聲，瞥了一眼戲臺子，“看來你二人如今倒是濃情蜜意，既然如此，當初還費那個力氣做什麽！害人害己！”
“怎麽不說話，你這小結巴如今成啞巴了？”
雲晴張了張嘴，淚如雨下。
要該如何同他說，蘭時哥哥已經被她害死了呢。
她不但給害死蘭時哥哥的人生了孩子，還每日與他同床共枕。
崔錦年說得對。
她怎有臉好好地坐在這兒聽戲？
既然如此，當初又費那個力氣逃出去做什麽。
害人害己！
崔錦年沒想到她哭得這樣要緊，急了，“我不過是問問，你哭什麽？你這樣好似我欺負你。好了好了，我不說你就是，你別哭了！”
崔錦年擡起衣袖想要替雲晴擦眼淚，還未靠近，有人一把捉住他的手腕，用力地將他摜到一旁的柱子上。
崔錦年頓覺半邊骨頭都開裂，疼得大罵一聲，一轉頭對上許鳳洲陰沈的臉。
崔錦年怒罵：“你這瘋子！”
許鳳洲收回視線，捧著雲晴的臉，急道：“他是不是欺負你了？你別——”
“別碰我！”
雲晴一把推開他，滿臉恨意。
許鳳洲的面色一瞬間難堪到極點。
這時正在看戲的人全都朝這邊望來。
有不少人認出許鳳洲與崔錦年來。
許鳳洲為家中婢女逃婚，與崔錦年結仇一事人盡皆知。
眾人看著此刻正哭得梨花帶雨的美貌女子，猜測她就是那個婢女。
嘖嘖，跑到戲園子裏爭風吃醋來了，這可戲好看多了。
許鳳洲自然也註意到那些人的眸光，臉上一陣紅一陣白。
可他眼下已經顧不得丟人現眼，上前一步，不等說話，她後退一步，捂著眼睛哭道：“你別，過來！你別，過來……”
許鳳洲的腳像是被釘在原地，眼尾洇出一抹薄紅，喉結不斷地滾動。
崔錦年雖不知發生什麽，可瞧著極為痛快，心裏罵了一句“活該”。
這時不知有誰喊了句，“縣主，您怎麽了？”
崔錦年一聽，朝對面的崔櫻望去。
方才還好好的崔櫻面色發青，喘息急促，顯然是喘疾發作。
崔錦年一把抓住雲晴，急道：“我阿姐喘疾發作，你快去瞧瞧我阿姐！”
雲晴不能見死不救，慌忙擦幹眼淚，隨崔錦年過去。
兩人剛入雅間，崔錦年一把推開那年輕郎君，把面色發青，呼吸急促的崔櫻抱在懷裏。
雲晴替崔櫻把脈過後，按照上回救她的方式施救。
對面的許鳳洲仍舊站在原地，遠遠地望著正跪在地上，替崔櫻診治的雲晴。
她哭紅的眼角還掛著一滴淚，可人卻沈著冷靜，與方才傷心到極致的女子判若兩人。
那是他從不曾見過的模樣。
亦愈發地叫人移不開眼。
大約過了一刻鐘的功夫，崔櫻悠悠醒轉，睜開眼睛盯著雲晴瞧了片刻，道：“姑娘又救我一命。”
崔錦年亦有些不好意思，“方才的話我收回去，t你到底同他不一樣。”
雲晴並未說什麽，見華陽縣主無事，起身告辭，在眾人探究的眸光中飄然離去。
行出戲園子時，外面飄起雪來。
雲晴揚起一張素白面龐，望著漫天飛雪。
十八歲的生辰，似乎比去年更糟糕。
一路上，她再也未同許鳳洲說一句話。
回屋後，她就將許鳳洲關在門外。
許鳳洲盯著緊閉的房門瞧了許久，轉身入了書房。
書房裏空蕩蕩，一絲暖意也無。
許鳳洲徑直走到書案後坐下，從書案最下面的抽屜裏拿出那本醫書，指腹輕輕摩挲著上頭的字。
他頭一回覺得，自己似乎做錯些什麽事。
但他，已無法回頭。
直到外頭傳來敲門聲，許鳳洲回過神來。
小英在外面急道：“公子，無論奴婢怎麽叫，雲姨娘都不肯開門。”
話音剛落，許鳳洲起身出了書房。
不出片刻的功夫，他來到臥房前，擡手敲了敲門，喚了一聲“輕輕”。
裏頭毫無動靜。
許鳳洲擔心出事，用力一腳踹開房門，大步入了裏間。
素日裏最怕黑的女子蜷縮在暗沈沈的角落裏，手裏握著一把寒光閃爍的匕首。
許鳳洲心都要嗓子眼跳出來，疾步上前徒手握住劍刃，急道：”你這是在做什麽？
神情恍惚的女子擡起眼睛來。
那對曾經澄澈漂亮的狐貍眼裏，此刻灰寂一片。
許鳳洲心裏疼得窒息，啞聲道：“既然你那麽恨我，不如殺了我替他報仇！”說著握住她的手，朝自己的心口刺去。
血腥味在溫暖的屋子裏彌漫開來。
清醒過來的雲晴驚聲尖叫一聲，想要搶回來，可是已經來不及。
屋外的小英以為出了什麽事兒，趕緊跑進來，待瞧清楚眼前的一幕，嚇傻了。
只見雲晴手裏握著的匕首插在許鳳洲的腹部，鮮血順著他白皙的手背流淌。
面色蒼白的許鳳洲冷睨她一眼，“出去。不準亂說話。”
小英呆呆地應了聲“好”，挪著發軟的腿朝屋外走去。
雲晴手忙腳亂地拿帕子替許鳳洲止血。
好在那匕首只是割傷表皮，並未傷及肌理。
就是他手上的傷口有些深，幾乎見骨。
許鳳洲見她還肯替自己包紮傷口，一把將她抱進懷裏，啞聲道：“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，你別這樣，好嗎？”
雲晴哽咽，“那你，把，蘭時哥哥，還我！”
“唯獨這件！”他制止她為自己抱紮傷口，“那你不如直接殺了我！”
雲晴聞言，無力闔上眼睫。
他明知她根本下不了手，卻說出這樣的話來！
她甚至，都沒有勇氣告知崔錦年被他殺死一事。
此時此刻，她都已經分不清楚，是恨自己多一些，還是恨他多些。
許鳳洲養了好些日子傷口才痊愈。
他對外說是不小心割傷，無人懷疑到雲晴身上去。
只是自那日起，雲晴變得更加沈默，雖每日會替他換藥，卻不同他說話。
許鳳洲根本不知拿她怎麽辦才好，後悔那日不該帶她聽戲。
這期間，崔錦年送了兩回謝禮來。
若是按照許鳳洲從前的脾氣，必定命人立刻丟出去。
這回卻拿到雲晴跟前，希望哄她高興。
她也只是淡淡瞧一眼，並不在意。
就連小許韶百天宴這日，她都不肯出去。
許韶雖是庶子，但許鳳洲仍舊為他舉行了盛大的百日宴。
快到晌午時，雲晴突然想看一眼。
小英見她肯出門，高興得不得了。
途徑園子時，雲晴聽見兩個衣著華麗的貴婦站在一處假山處說話。
“就算再熱鬧氣派又如何，終歸是庶子罷了。”
“誰說不是呢，還有那樣一個出身的娘……”
雲晴腦子嗡嗡作響，正楞神，那兩個貴婦驚慌失措，“妾身見過太子妃！”
雲晴轉頭，只見不遠處站著一身披名貴華麗的紅狐裘，明艷不可方物的女子。
正是太子妃桃夭。
她懷裏還抱著一個嬰兒。
如今反應有些遲鈍的雲晴一時竟忘記行禮，呆呆地望著她。
直到小英提醒，她才上前行禮。
桃夭並未在意雲晴的失儀，柔聲道：“我說我要來瞧你，哥哥怕你想孩子，所以先抱回來給你。”
那兩名貴婦聞言，忍不住擡起視線。
只見不遠處站著一墨綠色衣裙，烏發雪膚的美貌女子，一時怔住。
怪不得許家二公子那樣傲慢薄情的一個人為一婢女逃婚，這模樣氣度，比著太子妃也不輸什麽。
她二人顯然沒想到太子妃待她這樣親厚，心裏後怕不已，趕緊行禮告退。
兩人走後，雲晴也從桃夭懷裏接過熟睡的兒子，道：“要不要，去，吃杯茶？”
桃夭笑著應了一聲“好”。
回屋後，雲晴小心地把小許韶放到坐床裏。
桃夭一臉愛意，“他真可愛，我都想把他帶回宮裏住些日子。”
雲晴聽她這樣說，心裏升起一片暖意。
兩人寒暄幾句後，桃夭道：“雲晴姐姐若是覺得悶，我同哥哥說一說，不如進宮住幾日？”
雲晴知曉她是為自己好。
對於許鳳洲，她可以視而不見，但她無法對其他人也這般。
她淡淡笑了一樣，“奴婢，現在，挺好。”
桃夭未再勸她，與她說了會兒話後，太子珩派人過來詢問她幾時回宮。
桃夭只好起身告辭。
雲晴要送她，卻被她攔住。
她握著雲晴的手，微微紅了眼圈，“我知曉我哥哥一定做了許多對不起姐姐的事情，才惹得姐姐這樣傷心，也請姐姐千萬保重自己，哪怕是為韶兒。”
雲晴應了聲“好”。
桃夭這才離去。
她剛行出院門口，就撞上自己的兄長。
許鳳洲問道：“她同你說什麽？”
“她什麽也沒說，”桃夭的眼眸裏流露出濃濃的心疼與擔憂，“哥哥，雲晴姐姐過得不好。哥哥也不好。我總記得哥哥剛找到我的那一年，意氣風發的模樣，現在哥哥都變成什麽樣了。”說著說著，聲音都帶了哭腔。
許鳳洲抿唇不言。
他也不知自己現在變成什麽樣了。
從前他總是打心眼裏瞧不起裴季澤總是圍著安樂公主打轉，被他牽著鼻子走。
現在他不僅將自己的喜怒哀樂寄托在一個柔弱的女子身上，還想著千方百計地討她歡心。
而她卻連正眼都不肯看他一眼，心裏全然惦記著別的男人。
但他一點法子都無！
*
是夜。
宴會結束後，累了一日的許鳳洲正欲回去，被自己的父親叫住。
一臉疲憊的許相爺緩緩道：“如今百歲宴也按照你的意思辦了，你打算幾時成婚？”
許鳳洲聞言眉頭緊蹙，“兒子並未打算再成婚！”
在他心裏，她早已是他的妻子。
“胡鬧！”許相爺沈著臉，“身為許家未來的家主，延綿子嗣是你的責任！”
許鳳洲道：“兒子已經有韶兒，父親不也很喜歡他嗎？”
提及孫兒，許相爺軟了心腸，“為父就算再喜歡他，他也只是你的庶子，無法繼承家業。罷了，為父今日累了，你回去好好想想，別為一個女子，就把自己肩上的責任忘得一幹二凈。”
許鳳洲告辭離去。
回到葳蕤軒時，天已經徹底黑透。
許鳳洲望著屋子裏透出的橘黃色光線，一顆心終於安定下來。
他走上前輕輕地推開門，一眼就瞧見正坐在榻上看書的雲晴，見他入內，眼皮子都未擡一下。
早已經習慣的許鳳洲走過去坐下，沒話找話，“今日妹妹同你說了什麽？”
雲晴道：“太子妃，問我，要不要，入宮，住幾日。”
許鳳洲沈默片刻，問道：“那你，想去嗎？”
雲晴搖搖頭，“不想。”
許鳳洲松了一口氣，“宮裏悶得很，也沒什麽好住的。”
雲晴不置可否。
兩人再次陷入無邊的沈默。
這時坐床裏的小許韶醒來。
雲晴忙把他抱起來，拿了布老虎哄他。
許鳳洲就坐在那兒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母子二人，仿佛也只有這一刻，他才覺得他們是一體的。
許鳳洲盯著盯著闔上眼睫。
再一睜眼，孩子身上的紅襖成薄薄的夏衣，寶藍色的絲綢襯得他本就白皙的肌膚如雪一般。
已經七個月大的小嬰兒坐在坐車裏，手裏的撥浪鼓搖得叮當作響。
窗外蟬鳴此起彼伏，叫得人心裏十分煩躁。
許鳳洲收回視線，“我今晚恐怕要回來晚些。”
正在給兒子剝葡萄的雲晴垂睫“嗯”了一聲。
許鳳見她如今連看自己一眼都顯得多餘，起身向外走去。
他前腳剛走，趙姨娘便來了。
外頭暑熱重，她進來時額頭上都是汗。
這些日子她也時常過來看小許韶。
雲晴忙將她請到t榻上坐。
兩人寒暄兩句後，趙姨娘問道：“公子出門去了？”
雲晴應了聲“是”。
趙姨娘彎腰將小許韶抱起來，笑道：“小公子同公子幼時簡直生得一模一樣。公子幼時也乖得很，最聽夫人的話，每日一下學回來就來給夫人請安，將今日所學一一背給夫人聽。”
雲晴實在無法想象她口中的許鳳洲。
這與她認識的許鳳洲相差甚遠。
趙姨娘大抵猜出她在想什麽，道：“公子實在太聰明，五六歲年紀就有自己的想法，就連家主都無法約束。夫人身子不好，家主也不敢同她說。好在公子雖胡鬧，但在夫人跟前乖得不得了。夫人臨終前，都不知其實公子在外頭闖了多少禍事。”
雲晴聽了這話，看向自己的兒子。
七個月大的小嬰兒一派天真，正啃著手裏的布老虎。
她想，趙姨娘不會特地來同她說這番話。
果然，趙姨娘又道：“府中，總要有正經的女主子。”
話音剛落，春杏把懷裏抱著的卷軸擱在紅木小幾上。
趙姨娘覷著她的神色道：“這是各家貴女的小像。”
頓了頓，又道：“其實娶妻之事，家主已經與公子提過幾回，可公子卻不肯。公子對你，也算得上情深意重。只可惜，這樣的高門，莫說本朝律法，良賤不婚。就算是沒這條律法，許家又怎會答應未來的家主娶——”說到這兒，她住了口。
雲晴明白她的意思。
其實趙姨娘實在多慮，許鳳洲是一個極懂得權力利弊之人。
不管他為她逃婚也好，為兒子舉辦盛大的百天宴也好，旁人最多在背後笑話他幾句，並不會影響他在族中，在朝堂的地位。
至於娶她，他恐怕想都不曾想過。
他只是想要馴服她而已。
待他心裏的那股勁兒過去，自會選擇門當戶對的貴女成婚。
不過這些話她心裏清楚就好，又何必同旁人說。
她道：“我會，好好，勸公子。”
趙姨娘顯然沒想到她竟然答應的這樣痛快，原本準備的說辭一句也沒用上。
她今日本就是為此事過來，眼下完成任務，也不好再坐下去，起身告辭。
雲晴將她送到院門口，並未直接回屋。
也不知是不是要下雨，天氣愈發悶熱，蜻蜓亦飛得極低。
她在院中佇立片刻，方回屋去。
剛入內，紅幾上的畫卷突然嘩啦啦滾落一地。
雲晴剛彎腰去撿，其中一卷徐徐展開，露出一女子的肖像。
娉婷婀娜，高貴美麗。
她正楞神，屋外“嘩啦”一聲響。
大雨傾盆。
雨水連成一片銀色的水簾，漸漸地將白天下成黑夜。
許鳳洲到家時，已經暮色四合。
他半邊衣裳都洇濕了，渾身都透著水氣。
他瞥了一眼紅幾上的畫軸，一邊解衣裳一邊問道：“是什麽？”
正在看醫書的雲晴頭也未擡，“各家，貴女，小像。”
許鳳洲聞言，正在解玉帶的手頓住，嗓音有些幹啞，“什麽意思？”
雲晴終於擡起視線，神情淡漠，“公子，年歲，大了，該娶妻。”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
秋霜與新夫君住在長壽坊。
一路上, 雲晴都懸著一顆心，生怕秋霜出事。
正楞神，突然聽到許鳳洲道：“未必就有事。”
雲晴忍不住反駁, “孕初期, 胎兒，不穩。”
許鳳洲本想要問一問她懷孕初期之事, 隨即想到當初是那人陪在她身邊, 心裏極不痛快，未再言語。
大約兩刻鐘的功夫, 馬車在一條狹窄的巷口停下。
許鳳洲斷然沒有去探望一奴婢的道理，囑咐, “快去快回。”
雲晴應了聲“是”, 與小英兩人朝著巷子走去。
大約走了半刻鐘，小英指著前頭t一樹枝枝椏伸出院墻的小院，道：“就是這兒！”
果然, 剛靠近，雲晴就聽到裏頭傳來柳嫲嫲訓人的大嗓門的聲音。
柳嫲嫲還有心情訓人，說明秋霜無大礙。
雲晴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來。
這時小英擡手叩門。
片刻的功夫, 門從裏頭拉開。
柳嫲嫲顯然沒想到雲晴竟然會來，邊往院裏迎人邊道：“這樣冷的天, 跑來做什麽。”雖是抱怨的話, 語氣裏透著高興與歡快。
雲晴淡淡一笑, “不妨，事。”
剛入一院, 她就瞧見廊廡下正抱著一只白瓷碗瓜子, 披著一件鼠皮襖子的秋霜。
將近一年未見，她面頰豐腴不少, 顯然過得極好。
秋霜也瞧見雲晴，一臉激動得就要跑過來，被她身旁一濃眉大眼，長相端方的郎君把攙住，哄道：“慢些。”
正是秋霜的夫君柳錄，亦是她的親表兄，是個秀才。
雲晴大步上前握住她的手，激動得眼圈泛紅。
秋霜亦是如此，“我想去看你來著，可他們不讓。我當時不是故意要出賣姐姐，可我也沒法子。”說著說著，眼淚就順著粉腮滾落。
“不關，你事，”雲晴擡手替她擦幹眼淚，哄道：“哭對，寶寶，不好。”
秋霜沒被她連累，已經謝天謝地。
秋霜這才止住眼淚，拉著雲晴坐下，“不如，我幫你，把把脈？”
雖知曉她無事，可總要親自瞧過才放心。
秋霜立刻把左手的袖子擼上去，露出一截嫩藕似的胳膊。
雲晴把手指搭在她脈搏上。
片刻後，她收回手指，展顏笑道：“胎兒很康健。”
畢竟是自己人，聽她如此肯定，柳嬤嬤等人也都放下心來。
兩人將近一年未見，自然有說不完的話。
尤其是秋霜，迫不及待地詢問她離開長安後發生的事情。
雲晴將自己曾在雲溪鎮做醫師，後又被許鳳洲尋回，帶回長安的事娓娓道來。
只是避重就輕，並未提及顧蘭時。
她說的雲淡風輕，秋霜卻聽得眼圈泛紅，哽咽，“姐姐，一定很喜歡當醫師吧？”
雲晴怔楞片刻，淡淡笑了一下，轉移話題聊起孩子。
秋霜難得羞澀，“誰想到那麽快。”
雲晴笑了一下，外頭傳來敲門聲。
柳嫲嫲趕緊去開門。
身披墨狐氅衣，眉眼矜貴的許鳳洲出現在門口。
柳嫲嫲楞了一下，忙向他行禮。
許鳳洲的視線越過她的頭頂，看向廊廡下神情有些錯愕的雲晴。
這時，有些局促的柳錄紅著臉向他行了一書生禮，請他入院吃茶。
原本也只是禮讓一下，畢竟許鳳洲傲慢的名聲無人不知，誰知他竟頷首，“也好。”說著低頭入了院子。
他身後跟著的車夫拎著一大堆東西入內。
柳嬤嬤掃了一眼，全都是極其貴重的補品。
顯然，全看在雲晴的面子。
她趕緊讓秋霜兩夫妻謝恩。
許鳳洲不以為意，徑直走到雲晴身旁坐下，極其自然地捉著她的手。
他人生得高大，兩條過長的腿曲在低矮的桌下。
秋霜哪裏敢跟自己的主子坐一塊，侯在一旁不知所措。
許鳳洲微微蹙眉，“坐下。”
免得待會兒她心裏又覺得塔欺負人。
秋霜只好坐下，頭也不敢擡。
雲晴見所有人都不自在，只好起身告辭。
秋霜雖舍不得她，可礙於許鳳洲在場，說話也不便，只得道：“我遲些時日回府去瞧瞧姐姐。”
柳嬤嬤輕咳一聲。
秋霜立刻改口，“瞧雲姨娘同小公子。”
雲晴擠出一抹笑意，應了聲“好”，與許鳳洲離開。
兩人剛入馬車，許鳳洲便問：“你不高興我過去？”
雲晴倒也沒有。
她只是沒想到而已。
許鳳洲又道：“你若喜歡，可常來。”
雲晴楞了一下，低頭應了聲“好”。
他握緊了她的手。
兩刻鐘後，馬車再次停下。
雲晴聽著外頭的動靜，不像是回家。
果然，一下車，就被一片奪眸的燈光晃了眼睛。
竟是戲園子。
雲晴還是頭一回來這種地方，正楞神，許鳳洲已經牽著她的手入內。
戲園內富麗堂皇，亮如白晝。
一夥計迎上前來，向許鳳洲呵腰請安，請他上樓。
顯然，他早就訂好位置。
雲晴不肯去。
許鳳洲緊緊握住她的手不放，道：“聽完戲，立刻就回去。”
一旁從未聽過戲的小英也巴巴望著雲晴，顯然希望她留下。
雲晴只好留下。
許鳳洲嘴角止不住上揚，牽著她上了二樓正對著戲臺子的雅間。
雲晴剛坐下，就覺得有一道實質性的目光盯著自己，十分不自在，環視一圈，並未瞧見有什麽人，卻瞧見側對面坐著一襲淺紫色衣裙，氣質端華的女子。
正是華陽縣主崔櫻。
她身旁坐著一錦衣華服，長相俊朗的年輕郎君。
他不知說了些什麽有趣之事，清冷疏離的崔櫻突然笑了一下，如同冰雪融化，攝人心魂。
別說那郎君，就連雲晴都看呆眼。
一旁的許鳳洲順著雲晴的視線望去，道：“他們成不了。”
雲晴轉過臉來看他。
許鳳洲眸光灼灼地望著她，顯然希望她來問自己。
雲晴卻並未順他的意，垂下眼睫，“我去，如廁。”
許鳳洲也不好跟過去，囑咐，“快去快回。”
雅間裏服侍的侍女忙領著雲晴出去。
剛過轉角，雲晴就被人攔住去路。
環臂靠在墻上，一襲緋紅圓領袍杉，長相過分精致漂亮的少年一如既往的張揚。
正是崔錦年。
他上下打量雲晴一眼，一臉鄙夷，“怎麽，你丟下顧十二，又同他好了？”
一句“顧十二”，雲晴的記憶一瞬間回到當初顧蘭時帶她離開長安時的場景，緊緊地攥著裙角，嘴唇抖得不成樣子。
崔錦年“嘖嘖”兩聲，瞥了一眼戲臺子，“看來你二人如今倒是濃情蜜意，既然如此，當初還費那個力氣做什麽！害人害己！”
“怎麽不說話，你這小結巴如今成啞巴了？”
雲晴張了張嘴，淚如雨下。
要該如何同他說，蘭時哥哥已經被她害死了呢。
她不但給害死蘭時哥哥的人生了孩子，還每日與他同床共枕。
崔錦年說得對。
她怎有臉好好地坐在這兒聽戲？
既然如此，當初又費那個力氣逃出去做什麽。
害人害己！
崔錦年沒想到她哭得這樣要緊，急了，“我不過是問問，你哭什麽？你這樣好似我欺負你。好了好了，我不說你就是，你別哭了！”
崔錦年擡起衣袖想要替雲晴擦眼淚，還未靠近，有人一把捉住他的手腕，用力地將他摜到一旁的柱子上。
崔錦年頓覺半邊骨頭都開裂，疼得大罵一聲，一轉頭對上許鳳洲陰沈的臉。
崔錦年怒罵：“你這瘋子！”
許鳳洲收回視線，捧著雲晴的臉，急道：“他是不是欺負你了？你別——”
“別碰我！”
雲晴一把推開他，滿臉恨意。
許鳳洲的面色一瞬間難堪到極點。
這時正在看戲的人全都朝這邊望來。
有不少人認出許鳳洲與崔錦年來。
許鳳洲為家中婢女逃婚，與崔錦年結仇一事人盡皆知。
眾人看著此刻正哭得梨花帶雨的美貌女子，猜測她就是那個婢女。
嘖嘖，跑到戲園子裏爭風吃醋來了，這可戲好看多了。
許鳳洲自然也註意到那些人的眸光，臉上一陣紅一陣白。
可他眼下已經顧不得丟人現眼，上前一步，不等說話，她後退一步，捂著眼睛哭道：“你別，過來！你別，過來……”
許鳳洲的腳像是被釘在原地，眼尾洇出一抹薄紅，喉結不斷地滾動。
崔錦年雖不知發生什麽，可瞧著極為痛快，心裏罵了一句“活該”。
這時不知有誰喊了句，“縣主，您怎麽了？”
崔錦年一聽，朝對面的崔櫻望去。
方才還好好的崔櫻面色發青，喘息急促，顯然是喘疾發作。
崔錦年一把抓住雲晴，急道：“我阿姐喘疾發作，你快去瞧瞧我阿姐！”
雲晴不能見死不救，慌忙擦幹眼淚，隨崔錦年過去。
兩人剛入雅間，崔錦年一把推開那年輕郎君，把面色發青，呼吸急促的崔櫻抱在懷裏。
雲晴替崔櫻把脈過後，按照上回救她的方式施救。
對面的許鳳洲仍舊站在原地，遠遠地望著正跪在地上，替崔櫻診治的雲晴。
她哭紅的眼角還掛著一滴淚，可人卻沈著冷靜，與方才傷心到極致的女子判若兩人。
那是他從不曾見過的模樣。
亦愈發地叫人移不開眼。
大約過了一刻鐘的功夫，崔櫻悠悠醒轉，睜開眼睛盯著雲晴瞧了片刻，道：“姑娘又救我一命。”
崔錦年亦有些不好意思，“方才的話我收回去，t你到底同他不一樣。”
雲晴並未說什麽，見華陽縣主無事，起身告辭，在眾人探究的眸光中飄然離去。
行出戲園子時，外面飄起雪來。
雲晴揚起一張素白面龐，望著漫天飛雪。
十八歲的生辰，似乎比去年更糟糕。
一路上，她再也未同許鳳洲說一句話。
回屋後，她就將許鳳洲關在門外。
許鳳洲盯著緊閉的房門瞧了許久，轉身入了書房。
書房裏空蕩蕩，一絲暖意也無。
許鳳洲徑直走到書案後坐下，從書案最下面的抽屜裏拿出那本醫書，指腹輕輕摩挲著上頭的字。
他頭一回覺得，自己似乎做錯些什麽事。
但他，已無法回頭。
直到外頭傳來敲門聲，許鳳洲回過神來。
小英在外面急道：“公子，無論奴婢怎麽叫，雲姨娘都不肯開門。”
話音剛落，許鳳洲起身出了書房。
不出片刻的功夫，他來到臥房前，擡手敲了敲門，喚了一聲“輕輕”。
裏頭毫無動靜。
許鳳洲擔心出事，用力一腳踹開房門，大步入了裏間。
素日裏最怕黑的女子蜷縮在暗沈沈的角落裏，手裏握著一把寒光閃爍的匕首。
許鳳洲心都要嗓子眼跳出來，疾步上前徒手握住劍刃，急道：”你這是在做什麽？
神情恍惚的女子擡起眼睛來。
那對曾經澄澈漂亮的狐貍眼裏，此刻灰寂一片。
許鳳洲心裏疼得窒息，啞聲道：“既然你那麽恨我，不如殺了我替他報仇！”說著握住她的手，朝自己的心口刺去。
血腥味在溫暖的屋子裏彌漫開來。
清醒過來的雲晴驚聲尖叫一聲，想要搶回來，可是已經來不及。
屋外的小英以為出了什麽事兒，趕緊跑進來，待瞧清楚眼前的一幕，嚇傻了。
只見雲晴手裏握著的匕首插在許鳳洲的腹部，鮮血順著他白皙的手背流淌。
面色蒼白的許鳳洲冷睨她一眼，“出去。不準亂說話。”
小英呆呆地應了聲“好”，挪著發軟的腿朝屋外走去。
雲晴手忙腳亂地拿帕子替許鳳洲止血。
好在那匕首只是割傷表皮，並未傷及肌理。
就是他手上的傷口有些深，幾乎見骨。
許鳳洲見她還肯替自己包紮傷口，一把將她抱進懷裏，啞聲道：“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，你別這樣，好嗎？”
雲晴哽咽，“那你，把，蘭時哥哥，還我！”
“唯獨這件！”他制止她為自己抱紮傷口，“那你不如直接殺了我！”
雲晴聞言，無力闔上眼睫。
他明知她根本下不了手，卻說出這樣的話來！
她甚至，都沒有勇氣告知崔錦年被他殺死一事。
此時此刻，她都已經分不清楚，是恨自己多一些，還是恨他多些。
許鳳洲養了好些日子傷口才痊愈。
他對外說是不小心割傷，無人懷疑到雲晴身上去。
只是自那日起，雲晴變得更加沈默，雖每日會替他換藥，卻不同他說話。
許鳳洲根本不知拿她怎麽辦才好，後悔那日不該帶她聽戲。
這期間，崔錦年送了兩回謝禮來。
若是按照許鳳洲從前的脾氣，必定命人立刻丟出去。
這回卻拿到雲晴跟前，希望哄她高興。
她也只是淡淡瞧一眼，並不在意。
就連小許韶百天宴這日，她都不肯出去。
許韶雖是庶子，但許鳳洲仍舊為他舉行了盛大的百日宴。
快到晌午時，雲晴突然想看一眼。
小英見她肯出門，高興得不得了。
途徑園子時，雲晴聽見兩個衣著華麗的貴婦站在一處假山處說話。
“就算再熱鬧氣派又如何，終歸是庶子罷了。”
“誰說不是呢，還有那樣一個出身的娘……”
雲晴腦子嗡嗡作響，正楞神，那兩個貴婦驚慌失措，“妾身見過太子妃！”
雲晴轉頭，只見不遠處站著一身披名貴華麗的紅狐裘，明艷不可方物的女子。
正是太子妃桃夭。
她懷裏還抱著一個嬰兒。
如今反應有些遲鈍的雲晴一時竟忘記行禮，呆呆地望著她。
直到小英提醒，她才上前行禮。
桃夭並未在意雲晴的失儀，柔聲道：“我說我要來瞧你，哥哥怕你想孩子，所以先抱回來給你。”
那兩名貴婦聞言，忍不住擡起視線。
只見不遠處站著一墨綠色衣裙，烏發雪膚的美貌女子，一時怔住。
怪不得許家二公子那樣傲慢薄情的一個人為一婢女逃婚，這模樣氣度，比著太子妃也不輸什麽。
她二人顯然沒想到太子妃待她這樣親厚，心裏後怕不已，趕緊行禮告退。
兩人走後，雲晴也從桃夭懷裏接過熟睡的兒子，道：“要不要，去，吃杯茶？”
桃夭笑著應了一聲“好”。
回屋後，雲晴小心地把小許韶放到坐床裏。
桃夭一臉愛意，“他真可愛，我都想把他帶回宮裏住些日子。”
雲晴聽她這樣說，心裏升起一片暖意。
兩人寒暄幾句後，桃夭道：“雲晴姐姐若是覺得悶，我同哥哥說一說，不如進宮住幾日？”
雲晴知曉她是為自己好。
對於許鳳洲，她可以視而不見，但她無法對其他人也這般。
她淡淡笑了一樣，“奴婢，現在，挺好。”
桃夭未再勸她，與她說了會兒話後，太子珩派人過來詢問她幾時回宮。
桃夭只好起身告辭。
雲晴要送她，卻被她攔住。
她握著雲晴的手，微微紅了眼圈，“我知曉我哥哥一定做了許多對不起姐姐的事情，才惹得姐姐這樣傷心，也請姐姐千萬保重自己，哪怕是為韶兒。”
雲晴應了聲“好”。
桃夭這才離去。
她剛行出院門口，就撞上自己的兄長。
許鳳洲問道：“她同你說什麽？”
“她什麽也沒說，”桃夭的眼眸裏流露出濃濃的心疼與擔憂，“哥哥，雲晴姐姐過得不好。哥哥也不好。我總記得哥哥剛找到我的那一年，意氣風發的模樣，現在哥哥都變成什麽樣了。”說著說著，聲音都帶了哭腔。
許鳳洲抿唇不言。
他也不知自己現在變成什麽樣了。
從前他總是打心眼裏瞧不起裴季澤總是圍著安樂公主打轉，被他牽著鼻子走。
現在他不僅將自己的喜怒哀樂寄托在一個柔弱的女子身上，還想著千方百計地討她歡心。
而她卻連正眼都不肯看他一眼，心裏全然惦記著別的男人。
但他一點法子都無！
*
是夜。
宴會結束後，累了一日的許鳳洲正欲回去，被自己的父親叫住。
一臉疲憊的許相爺緩緩道：“如今百歲宴也按照你的意思辦了，你打算幾時成婚？”
許鳳洲聞言眉頭緊蹙，“兒子並未打算再成婚！”
在他心裏，她早已是他的妻子。
“胡鬧！”許相爺沈著臉，“身為許家未來的家主，延綿子嗣是你的責任！”
許鳳洲道：“兒子已經有韶兒，父親不也很喜歡他嗎？”
提及孫兒，許相爺軟了心腸，“為父就算再喜歡他，他也只是你的庶子，無法繼承家業。罷了，為父今日累了，你回去好好想想，別為一個女子，就把自己肩上的責任忘得一幹二凈。”
許鳳洲告辭離去。
回到葳蕤軒時，天已經徹底黑透。
許鳳洲望著屋子裏透出的橘黃色光線，一顆心終於安定下來。
他走上前輕輕地推開門，一眼就瞧見正坐在榻上看書的雲晴，見他入內，眼皮子都未擡一下。
早已經習慣的許鳳洲走過去坐下，沒話找話，“今日妹妹同你說了什麽？”
雲晴道：“太子妃，問我，要不要，入宮，住幾日。”
許鳳洲沈默片刻，問道：“那你，想去嗎？”
雲晴搖搖頭，“不想。”
許鳳洲松了一口氣，“宮裏悶得很，也沒什麽好住的。”
雲晴不置可否。
兩人再次陷入無邊的沈默。
這時坐床裏的小許韶醒來。
雲晴忙把他抱起來，拿了布老虎哄他。
許鳳洲就坐在那兒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母子二人，仿佛也只有這一刻，他才覺得他們是一體的。
許鳳洲盯著盯著闔上眼睫。
再一睜眼，孩子身上的紅襖成薄薄的夏衣，寶藍色的絲綢襯得他本就白皙的肌膚如雪一般。
已經七個月大的小嬰兒坐在坐車裏，手裏的撥浪鼓搖得叮當作響。
窗外蟬鳴此起彼伏，叫得人心裏十分煩躁。
許鳳洲收回視線，“我今晚恐怕要回來晚些。”
正在給兒子剝葡萄的雲晴垂睫“嗯”了一聲。
許鳳見她如今連看自己一眼都顯得多餘，起身向外走去。
他前腳剛走，趙姨娘便來了。
外頭暑熱重，她進來時額頭上都是汗。
這些日子她也時常過來看小許韶。
雲晴忙將她請到t榻上坐。
兩人寒暄兩句後，趙姨娘問道：“公子出門去了？”
雲晴應了聲“是”。
趙姨娘彎腰將小許韶抱起來，笑道：“小公子同公子幼時簡直生得一模一樣。公子幼時也乖得很，最聽夫人的話，每日一下學回來就來給夫人請安，將今日所學一一背給夫人聽。”
雲晴實在無法想象她口中的許鳳洲。
這與她認識的許鳳洲相差甚遠。
趙姨娘大抵猜出她在想什麽，道：“公子實在太聰明，五六歲年紀就有自己的想法，就連家主都無法約束。夫人身子不好，家主也不敢同她說。好在公子雖胡鬧，但在夫人跟前乖得不得了。夫人臨終前，都不知其實公子在外頭闖了多少禍事。”
雲晴聽了這話，看向自己的兒子。
七個月大的小嬰兒一派天真，正啃著手裏的布老虎。
她想，趙姨娘不會特地來同她說這番話。
果然，趙姨娘又道：“府中，總要有正經的女主子。”
話音剛落，春杏把懷裏抱著的卷軸擱在紅木小幾上。
趙姨娘覷著她的神色道：“這是各家貴女的小像。”
頓了頓，又道：“其實娶妻之事，家主已經與公子提過幾回，可公子卻不肯。公子對你，也算得上情深意重。只可惜，這樣的高門，莫說本朝律法，良賤不婚。就算是沒這條律法，許家又怎會答應未來的家主娶——”說到這兒，她住了口。
雲晴明白她的意思。
其實趙姨娘實在多慮，許鳳洲是一個極懂得權力利弊之人。
不管他為她逃婚也好，為兒子舉辦盛大的百天宴也好，旁人最多在背後笑話他幾句，並不會影響他在族中，在朝堂的地位。
至於娶她，他恐怕想都不曾想過。
他只是想要馴服她而已。
待他心裏的那股勁兒過去，自會選擇門當戶對的貴女成婚。
不過這些話她心裏清楚就好，又何必同旁人說。
她道：“我會，好好，勸公子。”
趙姨娘顯然沒想到她竟然答應的這樣痛快，原本準備的說辭一句也沒用上。
她今日本就是為此事過來，眼下完成任務，也不好再坐下去，起身告辭。
雲晴將她送到院門口，並未直接回屋。
也不知是不是要下雨，天氣愈發悶熱，蜻蜓亦飛得極低。
她在院中佇立片刻，方回屋去。
剛入內，紅幾上的畫卷突然嘩啦啦滾落一地。
雲晴剛彎腰去撿，其中一卷徐徐展開，露出一女子的肖像。
娉婷婀娜，高貴美麗。
她正楞神，屋外“嘩啦”一聲響。
大雨傾盆。
雨水連成一片銀色的水簾，漸漸地將白天下成黑夜。
許鳳洲到家時，已經暮色四合。
他半邊衣裳都洇濕了，渾身都透著水氣。
他瞥了一眼紅幾上的畫軸，一邊解衣裳一邊問道：“是什麽？”
正在看醫書的雲晴頭也未擡，“各家，貴女，小像。”
許鳳洲聞言，正在解玉帶的手頓住，嗓音有些幹啞，“什麽意思？”
雲晴終於擡起視線，神情淡漠，“公子，年歲，大了，該娶妻。”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